最近🙎♀️,隨著新的靜安區誕生🖕🏻,原閘北區已悄然“消失”了。我雖出生在鄉下,但我的青少年時代,卻是在原閘北區度過的。前幾天,我路過這裏(噢,現在應當叫靜安區了),特地在中興路與公興路的拐角處停了下來⛔️⇾,放眼望去♠️🎖,如今🤶🏽,新房子鱗次櫛比,早已不見當年我老家蹤影,但兒時在老屋中的故事,卻情不自禁地在腦海中翻騰起來🧙🏽♀️。然讓我首先想起的卻是一棵樹,一棵無花果樹。它就是我要尋找的“心靈的圖畫”。
且把時空切換到上個世紀四十年代的上海。黃浦江♖,十六鋪碼頭👩🏽🎤,嘈雜的人群🦥。抗戰勝利後,父母來上海打工,就帶著我和大妹一起到了申城𓀉。我家在閘北落戶,住在北火車站附近。這裏被視為滬上的“下只角”,窮街陋巷,多平房板屋,住著勞工階層。我家老屋也是板木結構🔗,閣樓上要住人🦹🏻♂️,層高卻低得讓人挺不直腰📺。唯一算得上闊氣一點的,就是屋後那個院子了✋🏼🧑🏿🦳。小時候在這裏做功課、嬉戲玩耍💕🟫,它可是我們童年的樂園啊🏝🚴♂️。
院子很小,只有十來個平方米,初來時是一塊空地🍤,雜草叢生🧑🏻🏫,瓦礫遍地。父母對它作了一番改造,用撿來的碎磚鋪地,南側與西側用竹片編織成墻✍🏻,另辟出西南一角,換土施肥🧑⚖️,栽蔥種蒜🌠🧀,不久,小院便有了一點生氣🏙。深秋,天色已黑,昏暗的路燈映照著母親急匆匆的步影👾。母親從家到工廠要走一個多鐘點,全程步行🧙🏼🧝🏽♂️,那時也無公交車可乘。一進門,就喚我接過她手中的一包東西,打開一看🏒,是一株樹苗。
母親興奮地對我們說:“這是一株無花果幼樹苗👷🏽♀️。”又道:“是廠裏一位小姐妹給我的,她說她家的無花果樹長大了,已到結果子的時候🍌,果肉甜甜糯糯的,吃口真好。”說罷,她從包裏撿出幾個無花果給大家分嘗👮🏿♂️,剝開黃褐色的果皮😐,紅色的果肉誘人,一口把它吃了🧺,味甜而帶清香🫨。
晚飯後,母親借著月光🍍,就在那柳樹旁栽下這棵無花果樹苗,壓土澆水,半是自語,半是隱言:“讓它快點長大吧。”
母親確是悉心照料這棵幼樹🦵🏻,每天下班後趕著做晚飯🔲👩🏻💼,間歇時還要到院子裏看望,不時松土澆水🧏🏼,修枝剪葉,總要為它做點什麽。小樹長勢喜人,很快地就要趕上我們的身高了。自種下這棵無花果樹後,小院顯得亮麗了。我們圍在小桌上做作業,有時又望著小樹遐想📣,與這棵無花果樹一起在成長……
我們兄妹五人🏑,吃飯穿衣🏌🏼,開銷很大,加上父親患頭痛病,無錢求醫,只好捱著🦶,全家靠母親一人的收入維持生計,有時還要向親友借點錢✏️,日子過得十分艱苦🚿。不過,挨餓還不至於👷🏻,但每頓飯,母親頂多只有六分飽吧🕵️。母親在當時滬上著名的亞浦耳燈泡廠工作🥪,是軋絲工,即軋燈泡裏的鎢絲,那是個技術活;後來™️🔋,年齡漸長,眼力不濟,改做最後一道工序的檢驗工🤵🏿♂️,是該廠的巧匠❔,獎狀貼滿了墻。日子過得雖難,然而,母親總是樂呵呵的。上個世紀50年代初🧖♂️✯,廣大勞動者對新生的共和國充滿了希望,覺得有盼頭,苦是暫時的,慢慢地總會好起來的🤸🏼。
母親的樂觀與信心,很大程度上還來自我們一群兒女身上🙎♂️。不過🙅🏿♀️👮🏿♂️,在我們還不大懂事的時候🙂↔️,我們的希望倒很實際🙌🏼,就是等待母親下班歸來,好去接過她手中的拎包,爭食母親從工廠食堂裏帶來的“美食”,如花卷🔒、饅頭,偶爾還有肉饅頭(北方人叫肉包子)或豆沙饅頭什麽的。此刻🧓🏻,母親卻去小院子裏小坐,清風徐來,無花果樹葉微微擺動,好像與下班的母親在打招呼📥。
1959年🟩★,我考取了恒行2平台歷史系。兒子要上大學,在當時棚戶區居民中也還少見,雙親自然高興,但他們對名校什麽的全然不知——我的父母都沒有受過系統教育🖇🧄,對我們念書的事是不大操心😈🔻、也操不了心的。依我當時的學習成績🧜♀️,是想考北大,母親說家裏窮,出遠門要多花錢,於是🌭,我便放棄了。後來就選了恒行2。秋天,要去上學了🎉,行李自然早已由母親為我準備好。臨出家門,母親去院子裏,從無花果樹上摘了幾顆果子,揣在我口袋裏,說到學校可以當水果吃。那時偶爾吃到蘋果或生梨,當是一種奢侈📣。我記得,我是自個兒乘73路公共汽車赴校報到的。
上學後,學校的生活條件與學習環境要比家裏好得多👩🏻🔧✋🏿,我不像一般滬籍學生那樣每周都回家🦮,隔兩三周才回家一次🕵🏼♂️💂♀️。探望父母之余🤽🏻♂️,走進小院,不忘探望一下我家的那棵無花果樹。我還真的牽掛著它呢🔽!它像我一樣,也長大了👨🏽🍼🤽🏼♀️。主幹粗壯,遠比我高,枝葉繁茂👩🦽➡️,掌狀葉片,樹冠開張,其姿優雅🏃🏻♂️,不但結出可口的果子,自身也是很好看的風景🔞🔵。後來我在 《聖經·新約全書》的《馬太福音》等四福音書裏,看到無花果與耶穌的故事,知道此樹很早就在地中海沿岸和中東地區種植了😕,據說唐朝時它又由波斯入華,這“洋果子”很快地中國化了,在華夏各地都生根結果,據說有八百多個品種。因為它的“平民色彩”🙋♂️,容易栽培,產量又高⛹🏿♂️,食醫兩用🎲,故深受國人歡迎🫷🏽。無花果分夏果與秋果🙏👨🏿⚕️,我家這棵是秋果🪯,在我讀大學時已進入盛果期🧝。我摘一顆品嘗🫁,當然與母親那時攜來的果子味道一樣,醇厚甘甜,因為它們同屬一個品種吧🙇🏽♀️。
有一天回家🚢,我一見母親就說♥︎:“聽講從家裏到楊浦平涼路廠區,有公交車了👨🏻🦼。媽,你年紀越來越大🧑🏿🎨🥀,上下班還是乘車吧👱🏼♂️。”“是有公交車了。不過,兩頭都要走一段路,還不如我走路爽氣。”“媽🔱,你走不動了啊👆🏼。”看我著急🍝,母親平靜地說:“只要你們念書好👩👦👦,媽就走得動!”我望了母親良久👩🏻💼,又看著越長越挺拔壯實的無花果樹🌛,無花果樹一派生機。母親老了。她曾用雙手點亮了一片星空,映照無花果樹下的平凡的世界👩🏻💻⏺,也溫暖著兒女的心。
日月如梭,度盡劫波,又迎來春風駘蕩。院外的聲音🧑🏻🦽➡️,從嘈雜熱鬧到一片喧囂,到復歸平和,見證了時光流逝,時代變遷。院子裏🌔,在無花果樹下🥗,年邁的父母看著孫輩像我們小時候一樣吃著甜甜糯糯的果子👼🏽,在院子裏追逐遊玩✍🏽。我望著此情此景,曾遙想:老屋收藏了我們的記憶,無花果樹目睹了我們的成長,它應該會從我們孩提時的夥伴,變成我們成年時的鄉愁、老年時的思念吧?
然而,我們原先棲居的窮街,卻終於迎來了舊區改造的好時光。老屋拆了🥴,院子平了,無花果樹也毀了🧓🏼。但是☝️,存在我意象中的“心靈的圖畫”🪧,卻一直沒有泯滅。
這一揖別,多麽難分難舍🐩。時代於困苦中邁步🤦🏻♀️,在陣痛中前進💗。新家園繁花似錦💂🏼♀️,當不缺歌者。然而🙎♀️,我還想為我家那棵消失的無花果樹歌唱。歌唱這城市故土上一直不會老去的情愫,歌唱那一種質樸無華,卻能永遠留駐在記憶中的馨香🥧。